大宝_阿豆子

最近云撸猫上头

发匠与糖果屋

(一)

关于如何和诡计多端的吉普赛人做生意,似乎就只有内马尔比较在行。过去总会有吉普赛人拖欠费用,而且多数是欠10分钱到50分钱。积少成多,发匠老板怨声连连。在内马尔来打工之前,他足足有两年多的时间不和镇里的吉普赛人打交道。

 

内马尔·达席尔瓦是为数不多的能和吉普赛人玩乐的人,可能是他与大多数人都保持友好关系的原因。他是一年前来到这个镇上的,差不多游荡了近半年才找到这份工作——在一间小但修葺体面的小理发店做发匠,店主人还在店里面做起服装以及假发生意。在多数时间里只有内马尔一个人在外头招揽客人,在空闲的时候他就坐在门口和吉普赛人说笑,就着音乐起舞。他很年轻,是个眉清目秀的瘦子,留着一个鸡冠般奇怪的发型,吉普赛人喜欢拿他的发型开玩笑,说那是‘被诅咒的扫帚’。

 

很多人只知道他来自圣保罗,但具体是哪里便没有人知道了。理发店老板只知道他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住在镇里一个偏远的小旅馆里。他最开始面试他的时候还曾要求过对方出示自己的身份证,因为无论哪方面看上去,内马尔都仅仅是个孩子,他甚至还没学会修理自己下巴上一圈新长出来的绒毛。但内马尔告诉他自己一无所有,只有一件宽松的T恤和一条破牛仔裤。

 

面试的成功得益于内马尔对薪金的无所谓态度,理发店老板只给他开出了每个月200里尔的低薪,远远低于店铺内裁缝的薪水。但是内马尔爽快地答应了。一开始理发店老板会担心他的手艺,不过事实证明,好手艺不比与吉普赛人的好关系,更何况,内马尔天马行空的做派有时会收到料想不到的好效果。他很快就成功了,并且和这镇上最大的一批吉普赛人交上了朋友。

 

店铺生意不错。但最近的内马尔却有点心不在焉。有一次,他把一位太太的棕发染成了恶心的黄色,被投诉后老板咆哮着问他到底是怎么了,这位小伙子摸摸自己的帽子说,我想要一台电视摆在店里。

 

电视不是什么稀罕品,不过对于一度入不敷出的理发店来说,还是个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内马尔与老板讨价还价了一整天,最后作出了让步,他将自己的薪水降到了180里尔,并同意用分期付款的方式去买一台二手小彩电。不久后,电视机就被送来了,还搭了一台蓝色的旧款收音机。内马尔高高兴兴地把电视机摆在理发店的冰箱上头,那里比较高,那些乡下孩子不会轻易地碰到它。他还花了点时间修理了天线和遥控器。到隔天店铺开张时,路过的人们都发现原本只有内马尔不成调的歌声的理发店内,多了足球解说员激动的尖叫。

 

“我说,这电视机的音量不能小一点吗?”

内马尔松开萨乌娜太太头上的发团,让它披散在自己面前。他假装听不到她的抱怨声,依旧洋洋自得地一边吹口哨一边摆弄着对方硕大的脑袋。她想让那些过于卷曲的头发少一点,最好还能烫一烫,像烫斗那样把头发变得顺直。

“看在上帝份上,就不能把声音弄小一点吗?”萨乌娜唠唠叨叨地说。内马尔停下手,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别动。”

“我要聋掉啦!现在是怎么了?进球了?”

“是的,河床进球了,你喜欢看到这个结果吗?”内马尔笑嘻嘻地说。他一刻都停不下来,一边摆弄手上的剪刀一边开始原地踱步晃动自己的屁股。

萨乌娜用涂了暗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去拿桌面的香烟。“一点都不喜欢,因为我老公是狂热的博卡粉,现在他在家应该要摔罐子了。”她停了一下,问,为什么不看别的?这里是巴西不是吗?

内马尔转身拿到了遥控器,他犹豫了下还是关掉了电视机。坐在门边看球的两个吉普赛人不满地骂了几句就离开了,不过还有一个人没走。内马尔觉得这个人很眼生,印象里似乎见过两次,但也是最近的事。好像是有了电视机开始的?他朝对方多看了几眼,那人站在阳光底下,完全看不清脸。萨乌娜太太放下手里的烟,她也看了看门外,然后说:“哈梅斯,你在那干什么?”

“里奥让我给你拿一些甜点。”那人还站在门外。“他说你再不过去订单就不作数了。”

“就让它不作数吧,我受够你们的效率了,想想看,那已经是一个礼拜前的单子。”萨乌娜太太说。

“可是你付过帐了。”

“……上帝啊你就不能进来说?我总不能这样去拿我的东西,你想尝尝满是工业染料味道的点心吗?”

内马尔放下手里的剪刀,他走到挂着营业挂牌的玻璃门前,用力一推打开了门。阳光与大街上的热量全钻了进来,一下就打在了他的脸上。那人有点紧张地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盒粉色的糖果盒。

“哈梅斯,快进来。”萨乌娜太太大声叫着。内马尔侧过身给他让出道,在他经过自己身旁时打量了对方一下。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可能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理着他最不喜欢的短平发。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上面有门德斯家糖果的标记,下身是一条粉红色的短裤。内马尔第一反应是自己不喜欢这样的打扮,就像看到了那些理应在学校里打瞌睡但偏偏成了跑马路的那些乖学生。事实上,对方也确实有一张甜甜的脸。

“你的点心。”他走到萨乌娜太太面前小声说。萨乌娜太太没有去接,只是用拿着烟的手示意把盒子放在桌面上。内马尔回到自己的岗位,当他准备继续完成接下来的工作时他看到那位糖果工似乎有点慌张地看了自己一眼。他还没打算离开,而是不自然地想去摸自己的屁股兜。

“怎么了?”内马尔好奇地问。萨乌娜太太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每天都会播放球赛吗?”

“有时候啦。碰上大赛我会一整天在放,前提是没有人投诉声量过大。”内马尔抓起萨乌娜太太的一小缕长发,让它摊开在自己手心里。他又问,你喜欢看赛事吗?

“是的。”他回答的很简单。

“那你可以经常过来看。”内马尔察觉到了萨乌娜的不耐烦,她夹着香烟的手指一直在焦躁地敲着桌面。“只要不是节假日,我都会在的。”

那个男孩离开后,萨乌娜打开了那盒包装精美的点心盒,里面都是些花花绿绿的巧克力夹心甜点,还有一些动物形状的饼干。她漫不经心地挑了几样出来,放在桌面上。

“这些送给你吧,虽然那家店效率很低,但是味道挺好。”

“我不爱吃糖果,那是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不不,你会喜欢的,只要你尝上一口。”萨乌娜说。“还没有谁能拒绝这种味道,只要你肯试。”

 

 

但最后那些点心都进了裁缝的口袋里。他家有个不到5岁的女儿,这些刚好能带回去做礼物。已经到了晚餐的时候,店里开始打烊了。内马尔换下上班时穿的衣服,换上自己喜欢的那一套——肥而长的牛仔裤,上面都是洞,满是涂鸦的宽松上衣,还有就是不可或缺的帽子。他在裁缝的镜子里打量了无数次,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出了玻璃门。大街上落满了红彤彤的夕阳,很多商店都开始关门了,光着脚的孩子也开始满大街乱跑。

    他原本是往下坡的方向走,那里有这里唯一的一个公交站,能把他带回旅馆里。不过这次他选择了往上走。理发店位于这个靠山而起的城镇中部位置 ,房子就跟蜂巢一样一层层往上叠起,一直到山顶。那里是吉普赛人的大本营,很少有本地的居民愿意踏足这里。但内马尔不一样,他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

 

他慢悠悠地走了一段时间,然后来到了那家门德斯糖果屋前面。现在他可以认定这间店是新开的了,在他的记忆里,这里原本是一家售卖玩具的小店,店主人经常光顾他们买一些纽扣用来定制布娃娃衣服。他在外头站了一会,然后看到橱窗的位置亮起了灯,那位糖果工爬到了橱窗上头,正用抹布清理橱窗上的灰尘。他还是中午时的那身打扮,只是腰间多了一块黄色的围裙,上面绣满了缤纷的糖果图案。他看上去很专注,一直到内马尔靠近橱窗前面敲了敲玻璃他才反应过来。

“嗨。”糖果工在玻璃窗里冲他微笑。“你需要点什么吗?”

“现在还有什么剩下来的?”内马尔想了想,问道。

糖果工迅速从橱窗上爬下来。原本已经熄了灯的店铺重新亮起了橘红色的灯光。糖果工打开了店门,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

“进来吧,你可以进来看一下。”

内马尔有点心虚,他对糖果类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但他还是依言走了进去。里面静悄悄的,除了糖果工外似乎没有其他人在。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橱柜将本来就不大的店铺挤的满满当当,除了一些包装精美的现成糖果外,这里还有一个糕点工坊,就在店铺的最里头,收银台的后面。
“今天出炉的糕点已经全部卖完了,只剩了一点曲奇饼,你想要来一点吗?还有一些冷布丁。”

“可以来点饼干,有可乐味的吗?”

糖果工一脸茫然地在原地转了个圈。“什么?”

内马尔忍不住笑了起来。糖果工居然还没明白他只是在开玩笑,他又慎重地问:“你确定是可乐味而不是其他的?”

“不是,我想要足球味的,最好还能是足球场,有草、烂泥团和口水味道,哈哈哈哈。”

糖果工才反应过来,他意外的没有生气,只是摸着自己的后脑傻傻地跟着笑。内马尔留意到他胸前佩戴的员工胸牌,他凑近点才看清上面的名字:JamesRodríguez。

“哈梅斯?”

“呃,是的。”糖果工迟疑着伸出自己的手。“哈梅斯罗德里格斯。”

“内马尔·达席尔瓦。”内马尔总觉得自己也有点奇怪,好像伸手过去是件多么顶天的难事。但他还是把手递了出去。哈梅斯的手心有点凉,可能是刚才擦拭橱窗玻璃时留下来的潮气。握完手后两人都显得有点尴尬,内马尔有点不知道自己进来是干什么的,哈梅斯也不知道。两人有点不自在地渡过了好几秒的沉默,随后哈梅斯重复了中午内马尔问他的那个问题:“你喜欢足球?”

“当然,这里还有人不喜欢它的吗?”

“我也是,所以今天给萨乌娜太太送点心的时候我在外面偷看了很久,回来后我的老板还说要扣我薪水。”

“可是你才看了那么点时间!”内马尔有点替他抱不平。后者又露出傻乎乎的笑容。

“不算短了,我一直在外头呢。”

两人又聊了一会,当聊到自己喜欢的球队时,哈梅斯眉飞色舞地告诉内马尔自己最喜欢的俱乐部是Banfield,虽然今赛季它降级了,但哈梅斯相信它很快就会回来。只是当他问到内马尔喜欢的球队时,内马尔却绕开了这个话题。

“你准备走了吗?需要坐车回去吗?”

“是的,要不是你进来,我现在已经在车上了。”

他们一起出了糖果屋。哈梅斯送了一小袋半成品的牛油饼干给内马尔,那是他今天努力了大半天的成果,因为还是学员,所以哈梅斯还没具备正式出自己作品的资格。他们在车站告别,各自上了驶往不同方向的巴士。晚上,内马尔将那小袋饼干倒出来放在一个小碗里,由于天气炎热,饼干已经有点发软。他塞了一小块进嘴里,一开始他觉得有点苦,后来才知道并不是苦,而是因为太甜的原因让他瞬间感受到了苦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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