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匠与糖果屋
（二 )
哈梅斯把围裙叠好放在收银台处。中午的时候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一台嗡嗡作响的大风扇陪着他。他坐在收银台处，用一小块手帕给自己拼命扇风。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热，汗滴跟下雨般浇湿了他的后背。
“哈梅斯，帮个忙亲爱的。”门德斯太太从仓库里出来，手里提着她平时去教堂用的小皮包。“我下午要去教会，但是这里有一批松饼订单，明天就要交货了，你得帮忙拿着订单去奥利弗那里。法尔考腿上有伤，所以只能让你跑一趟了。”
“没问题。”哈梅斯从门德斯太太手里接过两页的订单。后者亲了亲他的脸后就出发了。没多久店里的糕点师法尔考提着一箱子牛奶走进糖果屋，哈梅斯朝他扬了扬手里的订单，问他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巴士停在外头。
“没有，听说早上的时候外头有混混在斗殴，他们还烧了一辆车和几个轮胎。如果你要去奥利弗那里，最好是从吉普赛人那里过去。”
“从山顶？”
法尔考放下牛奶，随手拿起桌面的手帕擦汗。“是的，没办法，如果巴士今天停运，你就很难准时去到那里了。”
“……我讨厌经过那里，他们总是莫名其妙让你留下点东西，否则就没法离开。”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你还没有和他们来往过吧，有时候看上去很可怕的东西往往很可爱。”法尔考说。“如果你不走那条路，那你只得祈祷今天的巴士不停运了。”
最后哈梅斯还是屈服了。他换上了运动鞋，然后背起自己的背包出了门。整条街都被高温烤得像个火炉，还没走几步，哈梅斯的胳膊上就因为暴晒起了细密的汗珠。他只好先停下来，并走向一个杂货铺，那里有冷饮出售。然后非常意外的是他在杂货铺的人堆里看到了内马尔，后者正在参与一个牌局，面前堆满了用来做筹码的汽水盖。
“嗨。”内马尔也看到了他，他用食指推了下帽子，露出弯弯的眉眼。“你要去哪里？”
哈梅斯愣在原地。他搞不清楚自己那瞬间莫名其妙的紧张感是从哪里来的。内马尔和一旁的同伴说了几句话，然后站起来来到他面前。
“嗨……”哈梅斯抓抓自己本来就不长的头发。“我过来买点东西。今天不用干活吗？”
“当然要，不过现在是休息时间。你要去哪？这里又不是去车站的方向。”
“我要绕过山顶去一个供应商那里，我们有个订单，必须要今天送过去。”
“山顶？那是吉普赛人的地盘！你要去和他们讨价还价吗？”有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在身后起哄着说。
“别听他的，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内马尔不以为然。“我熟悉他们的性格，只要你别和他们较真就行了。”
“你熟悉他们？”
“当然。”内马尔眨眨眼睛。有店员给哈梅斯递来了一瓶冰水，内马尔看着他一口气把水喝掉一大半，剩余的被他浇在自己的脑门上。哈梅斯比他高一点，但是身体要壮实很多，只是性格看着温温吞吞的，站在太阳底下有点像即将要融化的奶油蛋糕。
“要不我带你过去吧。”内马尔突然说。“但是你得送我一袋糖果做酬劳。”
哈梅斯有点不满地拧上水瓶盖子。“你以为我会害怕？大不了就打一架然后再过去。”
“可问题是，如果你带上我，你就不需要承担因为打架所引起的迟到问题了。我保证这个决定对你有益无害。”
明显哈梅斯动摇了，虽然他还在犹豫。“但你的工作呢？”他说。
“没问题，反正今天没有球赛。”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由于是上坡路，花费的精力要比平时多好几倍。内马尔其实很少像这样专注地朝着目标前进，他更喜欢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时不时和街上踢野球的小孩子玩上一阵。但是哈梅斯没他那个心思，就像时钟那样，规律而刻板地前行。没过多久两人的体力开始形成对比，就在哈梅斯还在嘀咕着会不会迟到的问题时，内马尔就忍不住停了下来。
“先等一会。”他扶着自己的膝盖，并脱下帽子扇风。哈梅斯转过头，然后小跑来到他身旁。
“你还好吗？”
“不好，你以为我们现在是坐车吗？你应该慢一点的。”
哈梅斯有点委屈。“可是已经快要迟到了，我担心傍晚的时候我们还没去到。”他抬起头看了看还有一段距离的山顶。“现在我们连吉普赛人的营地影子都没看着。”
“不会的，现在才两点不到。等会到了山顶，我们还可以问他们借一辆车。”
哈梅斯只好站在旁边等他。内马尔擦了擦脸上的汗，把帽子戴好。“好啦，出发。”
结果期间他们又断断续续休息了好几次。有时候是因为内马尔体力不支需要休息，但更多时候是因为他只想停下来搞点别的。这条路上有很多奇特的小摊档，尽管烈日炎炎，但这并不妨碍商家们将自己最好的货品摆出来。一路过来内马尔手里多了一顶帽子、两串木刻手链以及一个香水瓶模型的钥匙扣。他把帽子套在哈梅斯脑袋上，被他扯掉后又不死心地继续往上套。他喜欢哈梅斯戴帽子的样子，这样就能遮掉他讨厌的那个短发发型。哈梅斯有点忍无可忍地将帽子扔在地面，但很快他又自己捡了回来，扔回到内马尔怀里。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山顶，这里遍地都是吉普赛人的营地车，没有几栋像样的房子。几乎没有商铺，只有零星的几个摆地摊的小贩。也都是吉普赛人。内马尔在一路的玩乐中耗费了不少体力，哈梅斯只好跟在他后头，时不时还要推他一把。
“内马——”有眼尖的小孩子发现了他们。瞬间有不少的孩子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你是来和我们踢球的吗？是吗？”
“一边去，今天不踢球。”内马尔拨开快要缠上他大腿的几个小男孩，孩子们哄笑着，时不时过来扯一下两人的衣角。
“凯尔，你爸爸在哪？汽车在吗？”他抓住一个想要从后面踢哈梅斯屁股的小男孩，把他牢牢抱在自己怀里。“快把他找出来。”
“前提是你要付给我1里尔。”那孩子尖叫着，被晒的红通通的脸还有没擦干净的碎饼干。
“我给你这个。”内马尔将刚才花了不到50分钱的钥匙扣塞到他手里。“快给我去找人，否则下次让你踢替补。”
“你经常过来吗？”哈梅斯好奇地问。内马尔用脚尖撩起一小块石头，然后把它踢出去。
“我来这个镇之前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现在我也还住在吉普赛人的小旅馆里。”他说。“我说过你带上我是不会有错的。”
5分钟后，他们就看到了一辆差不多掉光漆皮的小货车朝他们开过来。那个叫凯尔的孩子就坐在里面。租车的条件很简单，只需要支付5里尔，然后归还时间是明天早上。也就是说他们完全可以开着车回到各自的家，第二天再送回来。离开吉普赛人的营地后，他们把车开上盘山公路，哈梅斯再一次觉得内马尔是个冒险狂，他能把车开的像一辆马力120的跑车，而将脚下这条布满沙砾的山路变成F1赛车道。
结果他们还是迟到了。万幸的是在他们垂头丧气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奥利弗先生在自己的店门外和别人吵架，还险些打了起来。哈梅斯立刻扑出去挽救了大腹便便的奥利弗，同时也挽救了自己的订单。当他回到车上时，整张脸仿佛都笑裂了。
“你还真容易满足。”内马尔在后视镜里看他。哈梅斯收起笑容，伸手用力拉了一下他的帽子。他们已然成了不错的朋友，但内马尔认为他越界了。帽子是他不能动的禁区。他立刻反抗起来，结果被哈梅斯凭借力量上的优势摁在座位上无法动弹。
回去的路上，天色逐渐变得昏暗。他们的打算是先回店里一趟，再分别回家。然而就在汽车驶离奥利弗先生所在的镇子不久后，他们就因为公路管制而不得不停了下来。前面出现了一批警察，公路拉起了禁行标识。他们打开了车里的收音台，才知道早上那批暴动分子在公路上焚烧了不止一辆车。现在，所有的汽车都出不去了。
“我们是否要倒头回去？”哈梅斯担忧地看着车窗外，前面似乎还能看到浓浓的黑烟。“从吉普赛人那里回去。”
“别傻了，除非你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山顶被杀。”内马尔趴在方向盘里无意识地按着喇叭。他很累了，中午的一顿暴晒几乎将他身上的水份蒸发殆尽。“或许我们可以先等等，让警察清理完路面，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但这也代表了我们可能要在这里等上一晚。”哈梅斯说。他突然解开安全带，然后抱住内马尔把他拖离驾驶座。
“你干什么？”内马尔扶着帽子生气地嚷道。
“现在换我来开，我们不能这样等。”哈梅斯使劲把自己挤到驾驶座上，然后用力一推把内马尔整个推到副驾驶座。
“所以你要撞过去吗？太好了，我还没过自己的生日就要先去坐牢啦。”
哈梅斯笑了笑。他拍了下内马尔的帽沿，挡住对方带点嘲讽意味的眼睛。“我没说要撞过去，我是要回家。回我的家。”